第1章.
    除夕夜。
    宁星榆宣布了自己的婚讯。
    “哪儿那么多为什么?”
    她握着透明的玻璃杯,喝了点酒,脸颊两侧透着淡淡的红,一双眼睛晶亮,随后眯起眼睛,看着面前的两个好友,傻笑:
    “上头了,就顺便去领了个证儿呗!”
    她一向都是这么个风风火火的性子。
    但是闪婚这种事情,还是让陈尔和檀迟有点猝不及防。
    陈尔看了旁边的檀迟一眼。
    后者欲言又止,到底也没说什么,只片刻之后,端起手边的酒杯,一饮而尽。
    宁星榆喝得有点多,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干完一整杯酒,然后吃吃地笑,用力鼓掌:“漂亮!”
    说着又给自己的杯子加满,拉着陈尔一起:“来来来,一起祝我新婚快乐!嘿嘿!”
    “哎呀差不多行了,别喝了。”
    陈尔抢过她的杯子,换了柠檬水倒进去。
    “酸的。”
    后者机械性地喝了一口,舔吧舔吧嘴,眨巴着眼睛,慢动作地皱眉。
    檀迟招来服务员,要了杯蜂蜜水,递到宁星榆手里:“喝这个,甜的。”
    顿了顿,又端起酒杯,同她碰了下,看着她:
    “宁星榆,甜甜蜜蜜,白头到老。”
    “嘿嘿,好兄弟。”她抬手拍他的肩膀,然后又给陈尔递了一杯:“来,大家都快乐!”
    玻璃杯碰撞,映着昏黄的灯光,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    “你们也都加把劲儿啊,特别是我们陈尔。这么好的姑娘,咋就不开窍?啥时候才能好好找个男人,谈个恋爱?”
    她喝得有点上头,话痨属性展现得淋漓尽致,跟个老父亲一样,抱着陈尔无比慨叹:“以前就是这样,一心只读圣贤书,都不知道多看看外面的帅哥几眼?”
    “我可跟你说啊,找男朋友还得在学校里,那会儿最纯粹,哎当初年少不知帅哥香,现在出了社会,找到优质男的概率可真是越来越小了,下头男太多了,尔尔你可防着点,别回头被人骗了。”
    “哎呀,不过,认识这么多年了,好像也没听说过你跟谁在一起,连个喜欢的类型都没提过,”她歪着脑袋盯着陈尔打量,然后忽然想到什么,瞪大眼睛:“陈尔同学,你不会——”
    “?”
    “是个性冷淡吧?!”
    “……少喝点。”
    “哦对了,还有那种什么感情障碍之类的?就跟那啥一样,就,仙侠剧里不是总演吗?七魂六魄被抽去其中一个,所以不懂爱恨。”
    宁星榆是真的喝大了,话题越扯越离谱。
    陈尔有些无奈,起身从她手里抢过杯子。
    “陈尔,”她抬眼,神色疲倦,“算了吧。”
    陈尔端着杯子的动作微微一顿,两个人对视片刻,她错开视线,也没接话,只默默地把剩下的大半杯酒喝了个干净。
    “行了。”
    檀迟看了眼时间,起身买单,然后把跟树懒一样挂在陈尔身上的宁星榆摘下来,半抱在自己肩上,灌进去最后半杯柠檬水:“今天就先到这儿,我送你回去。”
    “我不要,你还没跟我说新婚快乐呢!”
    “新婚快乐。”
    “你是真心诚意的吗?”
    檀迟喉结微动,话未出口,她猛地伸出手,掌心朝上,嘿嘿一笑:“红包呢?”
    檀迟:“……”
    她是彻底喝迷糊了,歪七扭八地靠在檀迟身上,非是闹着要红包。
    后者有些无奈,一边接代驾的电话,一边勉强腾出一只手,在裤兜里摸索钱包,然后扭过头看向陈尔:“我送她回去,你要不然——”
    陈尔住在跟他们完全相反的方向,倒也不必非得让他们绕路,于是很懂事地帮宁星榆收拾好东西,把包递过去:“没事,我住得近,骑个小电动五分钟就能到,你送星榆回去吧。”
    “行,那你注意安全,到家了说一声。”
    陈尔看着他们上车,挥手:“好,拜拜!”
    ——
    夜里十一点。
    陈尔慢慢沿着街道往回走。
    近几年,市区内禁燃烟花,加上疫情原因,原本应该热闹的街道上,也显得有些冷清。只有零星几家店铺还亮着灯,路上也已经很少有车子。很偶尔地,从远处小区里,传来小孩子嬉闹的声音。
    迎面有冷风吹来,酒意便散了几分。
    微信响个不停,大多数是群发的新年祝福,她还是耐着性子,逐条回复过去。然后目光落在列表靠后位置的熟悉头像上。
    “其实,也没有情感障碍。”
    她小声嘀咕。
    半晌,又轻轻叹一口气。
    算了吧。
    身边人都劝她,梦想和爱情这玩意儿,从来都是供人敬仰的。
    利益比梦想现实,合适比浪漫重要。
    而26岁这年,她也终于为自己的固执买单。
    昔日为了梦想一起奋斗的队友一拍即散,一手做起的品牌被领导转赠于人,合同上玩文字游戏,作品被剽窃,连同经营多年的项目也都为他人做了嫁衣。
    她几乎算是“净身出户”。
    曾经引以为傲的梦想,推心置腹的队友,不过都是资本的手段。
    紧接着投资失败,外婆生病,家里逼婚,相亲对象劈腿倒打一耙,新工作被压榨……
    26岁这年,她跟命运磕得头破血流。
    车辆疾驰而过,激起水洼里一片水花。
    马路对面,红灯亮起。
    陈尔目光落回屏幕上的置顶头像,顿了片刻,还是点进去。
    对话框里,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元旦那天。
    她说:“元旦快乐呀!”
    他回复:“元旦快乐。”
    四个字,官方又冰冷。
    然后对话便这么戛然而止。
    再往上翻,也不过寥寥数条,大多是看上去就像是群发一样的节日祝福,或者谈论天气,很偶尔地一两句关于疫情的问候之类的,无关痛痒的话题。
    聊天次数也屈指可数。
    她点在对话框的页面,手指在屏幕上停了半天,最后也只是徒劳地长长呼一口气,然后按掉屏幕,把手机丢进衣兜里。
    住的地方不远,她开了一辆共享单车,回家,刷卡,上楼。
    房间里,温暖又舒服,小猫咪小跑过来,蹭了蹭她的裤脚。
    陈尔将它抱起来,脑袋埋在柔软的肚皮间,用力吸了一大口,小猫飞快逃跑。
    她笑笑,然后把自己摔进软绵绵的沙发里。
    整个人也慢慢暖和起来,微醺的醉意也渐渐重新回归。
    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呢?
    是幸福,安心,是随时随地都好像有牵绊的满足。
    也是孤独,是无望,是百转千回的惆怅和夜不能寐的迷惘。
    酒后,混合着室内的温热,热度从耳朵蔓延到脸颊,连带着眼眶都热热的,她拿出手机,眯着眼睛,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熟悉的头像。
    她已经26岁了。
    耗在这场不为人知的漫长暗恋里,整整十年。
    说真的,也挺累的。
    明明已经做好了没有回应的准备,可自始至终,还是连一句喜欢都不敢说出口。
    又总是控制不住地,像个变态一样,偷偷去看他的朋友圈。
    甚至有一段时间,她为了克制自己,索性悄悄把他拉入黑名单。
    眼不见心不烦。
    像一场独角默剧,她死磕着跟自己较劲。
    十二点之前。
    她终于还是点开了对话框,然后自欺欺人地,装作很漫不经心地样子,飞速敲着屏幕:
    【新年快乐呀。】
    对方回得倒是很快。
    【新年快乐。】
    一如既往地平淡又官方。
    连一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。
    寡淡地让她有点生气。
    即便她心里知道,于他而言,也不过是多年未见的老同学,随手一句疑似群发的节日祝福,他出于礼貌回复一句而已。
    实在是没有错处。
    她趴在桌上,突然有点沮丧又委屈。
    墙壁上,时钟滴答作响,发出很细微的声响。
    她看着,发了会儿呆。
    算了吧。
    她想。
    她就要27岁了。
    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刻钟跟他告白。
    过了十二点,也便同这段多余的感情和旧岁一起告别,自此两不相欠。
    电话里的一声声“嘟”音,重重落在如擂的心跳上,她紧紧攥着手机,喉咙发紧。
    电话很快被接通。
    “喂?”
    男声响起的一瞬间,她很没出息地彻底紧张起来,咬了下手背,扬声打断:“你先别说话,听我说。”
    “我以前喜欢你。”
    “喜欢了很久很久。”
    “你不用忙着拒绝,”不等对方开口,她再次出声打断”又轻轻呼了口气:“我今天已经收到很多坏消息了,你不用再多给我一个。”
    “也不用觉得我奇奇怪怪半夜打骚扰电话。”
    “不用担心,我没想怎么样,我只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。”
    “好了,我说完了,谢谢你,祝你新年快乐。”
    “拜拜。”
    挂断电话,她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,把自己整个人丢到床上,脸埋在枕头里,没由来地,觉得一阵轻松。
    然后在心里默默跟着春晚节目倒数倒计时。
    ……十、九、八……
    过去翻篇儿,马上又是新的一年。
    ……七、六……
    电话忽然震动起来,她吓了一大跳,下意识接起来。
    看清来电显示后,又怂了。
    于是,一脸绝望地掐着声音模仿机械语调:“您好,您所拨打的用户正在装死,请不用再拨——”
    “陈尔。”
    那头男声打断她:“不如,我们结婚吧。”
    电视屏幕里,倒计时“三二一”结束,烟火盛放,一片欢乐祥和。
    她恍惚间觉得,那堆烟花,炸在了自己脑袋里。
    炸得她意识和身体分离。
    她大脑一片空白,有那么一瞬间,怀疑自己喝多了酒,出现了幻觉。
    “好啊。”
    她在重重的心跳声中,听见自己说。